?」琴清道:「刚使人通知了他和太后。」
项少龙还有甚么话好说。千叮万嘱下,亲自送她上路,到了城外十多里处,才依依惜別,返回咸阳城时,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刻,想起嫪毒的约会,无奈嘆了一口氛,匆匆赴约去了。
踏入醉风楼,伍孚迎了上来,亲自领他往嫪毒订下的別院去,恭声道:「内史大人早来了。」项少龙顺口问道:「遗有甚么人?」
伍孚道:「大都是内史大人的常客,只有蒲爷教人有点意外。」项少龙愕然止步,失声道:「蒲鹄竟来了?」
此时两人仍在园林内的小径上,不时有侍女和客人经过,伍孚把项少龙扯到林内,见左右除铁卫外再无其他人后,低声道:「大将军可否听伍孚说几句肺腑之言?」项少龙心中暗骂,若信伍孚这种人有肺腑之言的若不是蠢蛋就是白痴。
表面当然装作动容的道:「伍楼主请放心直言。」同时打出手势,着荆善等监察四周动静。伍孚忽然跪伏地下,叩头道:「伍孚愿追随大人,以后只向大人劾忠。」
项少龙只感啼笑皆非,说到底伍孚亦算有头有脸的人,乃咸阳最大青楼的大老闆,这般卑躬屈膝的向自己投诚,确教人不知如何是好。忙把他扶了起来,道:「伍楼主万匆如此,」岂知伍孚硬是赖着不肯爬起来,这傢伙也是演技了得,声泪俱下道:「伍孚对于曾加害项大将军,现已后悔莫及,只希望以后能为项大人盡心盡力做点事;右大人不答应,就不若干脆一……嘿!一剑把小人杀掉算了。」
项少龙那还不明白他的心态。像伍孚这种小人,就像墙头长出来的小草,那股风大,就被吹向那一方。以前他以为真命主是吕不韦,于是依附其下来陷害他项少龙,但现在才逐备发觉他的不好惹,到前数天更忽然发觉到他和储君竟亲密至齐逛青楼,又有王龁、王陵这些重臣大将的支持,兼之自己更挫败了管中邪,荣升大将军,这么下去,到吕不韦败亡之时,他伍孚轻则被赶离咸阳,重则株连亲族,在这种情况下,唯一方法就是向填少龙表态效忠。
亦可看出伍孚买的是以小盘为中心的政军团体最终可获得胜利。所以伍孚虽只是个从市井崛起的人,但却比很多人有远见。项少龙沈吟片晌,正容道:「若要我项少龙把楼主视作自己人,楼主必须以行动来证明你的诚意,而且以后要全无异心,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伍孚叩头道:「大将军请故心,说到底我伍孚仍是秦人,当日只是一时煳涂,以为仲父乃储君宠信的人,而大将军却是…却是…」
项少龙巳不知给人骗过多少次了,怎会三言两语就立即相信他?心中烦厌,喝道:「给我站起来再说!」伍孚仍是叩头道:「今趟小人冒着杀身之险,也要向大将军揭破嫪毒的阴谋。」
项少龙早知他手上必有筹码,才会这样来向自己投诚,但仍猜不到关系到嫪毒,半信半疑道:「嫪毒若有阴谋,怎会教你知晓?」伍孚道:「此事请容小人一一道来。」
项少龙低喝道:「你若再不站起来,我立刻掉头就走。」伍孚吓得跳了起来。项少龙拉着他到了园心一座小桥的桥栏坐下,道:「说吧!但不许有一宇谎言,否则你就不会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伍孚羞惭道:「小人选怎敢欺骗大人…大将军。」顿了顿后,伍孚续道:「内史府最近来了个叫茅焦的齐人,此人声名极盛,尤以用药之学名着当世。」
项少龙吓了一跳,茅焦岂非小盘的御用内奸吗?为何竟会牵连到他身上去呢?难道竟是个间谍?伍孚见他沈吟不语,那猜得到箇中原因,以为他不相信,加强语氛道:「这人曾当过齐王御医,乃有真材实学的人。」项少龙眉头大皱道:「嫪毒要他用药来害我吗?那可能比行刺我更困难。」
伍孚沈聋道:「嫪毒要害的是储君。」项少龙失声道:「甚么?」
伍孚恭谨道:「自那天见过储君后,我一直忘不了储君耶种隐具天下霸主的气概,储君那对眼睛一扫过小人,小人便好像甚么都瞒他不过。最难得是他面对美色时,绝不像吕不韦、嫪毒等人般急色失态。所以当昨晚美美陪完嫪毒回来后,得意洋洋地告诉小人,嫪毒不久就可取吕不韦而代之,虽再无其他说话,但我巳留上心了。」
项少龙感到正逐渐被这个一向为自己卑视的人说服。唯一的疑点,就是嫪毒羽翼未丰,此时若害死小盘,对他和朱姬并无好处,于吕不韦亦是不利。无论吕不韦或朱姬,权力的来源始终是小盘。
项少龙淡淡道:「嫪毒若要幹这种罪诛三族的事,怎会轾易告诉任何人呢?」伍孚道:「美美和嫪毒关系非浅,已相交多年,只是碍于有吕不韦在,以前只能偷偷摸揍,现在虽做了内史,仍斗不过吕不韦,加上最近吕不韦有纳美美为妾之意,嫪毒着急起来,向她透露点秘密,亦是理所当然。」
项少龙早闻得嫪毒和单美美间的关系,心底又多相信了几成。皱眉道:「害死储君,对嫪毒有甚么好处?」伍孚肃容道:「要害死储君,根本不须用到茅焦这种用药高手,储君身边有很多内侍都是嫪毒的人,而妙在储君若发生了甚么事,所有人都会把账算到吕不韦身上去。」
项少龙点头道:「情况确是这样。」伍孚见项少龙开始相信他,兴奋起来,却把声音尽量压低道:「美美说完了那番惹起小人疑心的话后,就回小楼去。小人知她一向藏不住心事,必会找她的心腹小婢秀菊密谈,于是偷听了整晚,终于找到了点蛛丝马迹。」
见到项少龙瞧他的那对眼不住瞪大,伍孚尴尬地补充道:「项大人请勿见怪,在红阿姑的房中暗设监听的铜管,乃青楼惯技,且都不为她们知道。也幸好如此,小人才能查识嫪毒卑鄙的阴谋。」项少龙听得目瞪口呆,若非伍孚亲口说出来,那猜得到在与醉风四花颠鸾倒凤时,可能会有人在洗耳恭听。
伍孚续道:「美美告诉秀菊,嫪毒着那茅焦配出一种药物,只要连续服用多次,人便会变得痴痴呆呆,终日昏沈欲睡,时好时坏,只要给储君用上几服,储君将难以处理朝政,那时太后大权在握,嫪毒还不耍风得风,要雨得两吗?」
项少龙登时污流浃背。这条计策确是狠毒非常,最微妙是纵有人生疑,亦只会疑心到吕不韦身上去,皆因吕不韦早有前科。正心惊胆颤峙,伍孚又道:「其实美美对大人也有点意思,只因大人对她毫不动心,她才转爱为恨吧!,她是小人养大的,自少就心高气倣,等闲人都不放在眼内,別人要给她赎身都不肯,但现在看来应是对嫪毒死心塌地了。」
项少龙这时那还有心情理会单美美对自己有意还是无情。顺口间道:「杨豫是否和许商缠上了?她不是管中邪的女人吗?」伍孚冷笑道:「管中邪从来只把女人当作洩慾的工具,那有闲情去管杨豫。小豫一向多情,小人看她对大人比对许商更有意思呢!若大人有兴趣,小人可把她送给大人,这四个女儿除归燕外,都很听小人的话。」
项少龙失笑道:「不要故意说些话来哄我开心了。为何独是归燕敢违抗楼主的命令呢?」伍孚苦笑道:「这个女儿一向任性,自莫傲死后,性情大变,整日想着向大人报復,连我多次规劝她也不肯听,希望大人勿与她计较就好了。」
项少龙想不到伍孚也有慈悲的一面,微笑道:「放心吧!要计较早就计较了。」想到不宜逗留太久,正容道:「此事我会如实报上储君,异日嫪毒授首之时,必不会漏了楼主这份天大的功劳。」伍孚千恩万谢的拜倒地上。
项少龙把他扯了起来。才继续朝嫪毒等候他的別院走去。心内不由百感交集。嫪毒这么做,势须先得朱姬首肯。人视虎毒不食儿。想不到朱姬竟为了情夫,狠下心肠去害自已的「亲生儿子」。由这刻起,他再不用对朱姬有歉疚之心了。
来到別院,项少龙着荆善等在外进小厅等候,与伍孚举步走入大堂?。六个几席分设大堂两边,见项少龙进来,嫪毒这奸贼露出欣悦之色,领着蒲鹄、韩竭、令齐、嫪肆等起立施礼,陪侍的小姐则拜伏地上,礼仪隆重週到。
项少龙还礼的当儿,虎目一扫,发觉醉风四花全到了,陪蒲鹄的是白蕾、单美美和杨豫均在嫪毒的一席,归燕则坐在嫪肆之旁,韩竭和令齐均各有另一名姑娘侍酒,虽比不上白蕾诸女,亦已是中上之姿。项少龙见他们仍未举膳,知在等候自己,歉然道:「请恕小弟迟来之罪,但千万莫要罚酒,否则小弟不但迟来,还要早退呢。」众人听他妙语如珠,哄然大笑,柔美的女声夹杂在男性粗豪的笑语中襄,自有一番难以替代的风流韵味。
后侧的伍孚引领项少龙坐入嫪毒右方上席时,嫪毒欣然笑道:「只要一向不好逛青楼的项大将军肯赏脸光临,我们这群好色之徒,巳感不胜荣幸,那还敢计较大将军是早退还是迟到。」项少龙坐了下来,刚好面对着大奸商蒲鹄,后者举盃道:「这盃并非罚酒,而是贺酒,那晚我输得连老爹姓甚么都忘了,竟忘了向大将军祝贺,就以此盃作补偿。」众人轰然举盃劝饮。
项少龙沾唇即止,盖因想起了茅焦,若说沒有戒心,就是欺骗自己了。伍孚见状附身低声道:「酒沒有问题,全是新开的。」这才退了出去。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项少龙感到杨豫和单美美看他的眼光,与以前稍有不同,似乎并非只有恨而无爱。
嫪毒放下酒盃,先介绍了韩竭身旁的姑娘丹霞和令齐身旁的花玲,续而笑道:「项大人莫要怪我多情不专,下官身旁两位美人儿,其中之一是专诚来侍候大人的。我只是代为照顾,以免美人寂寞,现在物归原主,任大人挑遗。」
项少龙当然不会把女人当作货物,不过这可是此时代人人都习惯了的看法,有主之花固是男人的私产,无主之花更是可供买卖送赠的财货。所以单美美和杨豫均欣然受之,不以为忤。还目光涟涟地含笑看着项少龙,有点争宠意味的等候项少龙选择。
项少龙煳涂起来,不听伍孚的话还好,有了他那番话入耳后,再分不清楚自己对两女应持的态度了。幸好他清楚知道虽未至乎要对她们「如避蛇蝎」,但仍以「敬而远之」最是妥当,从容笑道:「项某怎敢夺嫪大人所好,大人相容并蓄,才是美事,项某不若另召姑娘吧。」两女立即既作状不依,又向嫪毒撒娇,弄得满堂春意,恰到好处。同时讨好了嫪毒和项少龙,不愧欢场红人。
蒲鹄大笑道:「项大人确是厉害,轻耍一招,便避过了开罪我们其中一位美人儿之失。蒲某若早点知道大人的本事,便不会因大人在比武前仍来玩乐而错下判断,累得囊空如洗,要靠嫪大人接济才能与我的乖小蕾亲热亲热。」言罢搂着白蕾亲了个嘴儿。白蕾欲拒还迎后狠狠在蒲鹄大腿捏了一记,惹来众男的邪笑。
不知是否因知悉了嫪毒阴谋的缘故,项少龙发觉自己完全投入不到现场的情绪和氛氛去。想起曾在二十一世纪花天酒地的自己,才蓦然知道自己变得多么厉害。到此刻他仍弄不清楚蒲鹄和嫪毒的关系,照理蒲鹄既是杜壁的一党,自是拥成蟜的一派,支持的是秀丽夫人。与嫪毒的太后派该是势成水火,但偏偏却在这?大作老友状,教人费解。而且蒲鹄的眼神模样,在在都显示他乃深谋多智,有野心而敢作敢为的人。但摆出来让人看的样子,却只是个耽于酒色财富的商家,只从这点,便知此人大不简单。
坐在蒲鹄下首的令齐笑语道:「蒲老闆最懂说笑,谁不知道大老闆的生意横跨秦赵,愈做愈大呢。」蒲鹄嘆道:「说到做生意,怎及得大将军的岳丈大人,现在连关中、巴蜀和河东都成了他囊中之物,就算不计畜牧,只是桑、蚕、麻、鱼、盐、铜、铁等贸易往来,赚头巳大得吓人,怎是我这种苦苦经营的小商贾所能比较。」
嫪毒失笑道:「蒲爷不是想博取同情,耍项大人劝乌爷把嬴了的钱归还给你吧!」今趟连项少龙都失笑起来,这蒲鹄自有一套引人的魅力。令齐淡淡道:「蒲爷的大本营,只论三川,自古就是帝王之州,其他太原、上党,都是中原要地,又是通往东西要道,物产丰饶,商买往来贩运,经济发达。蒲靠竟有此说,是否有似『妻妾总是人家的好』呢!」这番话登时又惹起满堂大笑。
项少龙暗中对这嫪毒的谋士留上了心,虽只区区几句话,巳足看出他是个有见识的人。小盘钦定的内鬼茅焦沒有出现,可能是因时日尚浅,仍末能打入嫪党道权力的小圈子内。待他害小盘的阴谋得逞,情况才会改善。此时陪嫪肆的归燕发出一声尖叫,原来是嫪肆忍不住对她动起手脚来。
醉风四花是当今咸阳最釭的名妓,身家地位稍差点的人,想拈根手指都难比登天。即管权贵如吕不韦、嫪毒之流,也要落点功夫,才能一亲芳泽。而这亦是显出她们身价不凡的地方。现在嫪肆如此急色,可进而推之此君只是俗物一件。全凭嫪毒的亲族关系,才有望进窥高位。嫪毒和嫪肆,就像吕不韦和被罢了职的吕雄,可见任用亲人,古今如一。但却每是败破之由。
忽然间项少龙后悔起来。当年因贪一时之快,扳倒了吕雄,实属不智。若任他留在都卫里,便可藉以牵制管中邪了。想到这?,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在嫪毒坍台前好好的「善待」嫪肆。嫪毒狠狠瞪了嫪肆一眼后,举盃向归燕谢罪,这个痛恨项少龙的美女才回嗔作喜,虽然事后必会在姊妹间骂臭嫪肆。项少龙又联想起有法宝可偷听这类对话的伍孚,觉得既荒谬又好笑。
蒲鹄为了缓和氛氛,嘆道:「若说做生意,仲父才是高手,只看他在《吕氏春秋》内对农耕技术的记述,广及辨识土性、改造土壤、因地制宜,又重视间苗、除草、治虫、施肥、深耕细作、生产季节等,便知他识见确是过人了。」韩竭冷笑道:「若我韩竭有他的财力权势,也可出部《韩氏春秋》过过瘾儿,现在大秦人才鼎盛,甚么东西弄不出来呢?」
项少龙自然知道蒲鹄存心不良,好加深嫪吕两党的嫌隙。却不禁暗?出了一身冷汗。自想到以《五德始终》对抗《吕氏春秋》后,他便把《吕氏春秋》忽略一旁。其实这本划时代的?着正深深影响着这时代的知识分子,那是一种思想的转移,大概可称之为:「吕氏主义」。所以纵使嫪毒奸谋得逞,得益的最有可能仍非是嫪毒而是吕不韦。
在朝野的拥持下,吕不韦可轻易制造声势,盖过朱姬。当他正式登上摄政大臣的宝座,凭着他在文武两方面的实力,他项少龙和嫪毒就大祸临头了。在神思恍惚,魂游太虚间时,呖呖莺声响起道:「项大将军神不守舍,又酒不沾唇,是否贵体欠安呢?」项少龙惊醒过来,见众人眼光都集中在自已身上,而关心自己的正是伍孚形容为多情的杨豫,顺水推舟道:「昨晚多喝了两杯,醒来后仍是有些头昏脑胀脚步飘飘的…嘿!」
正想乘机藉词熘掉,嫪毒已抢着道:「倘茅先生非被储君召了入宫看病,就可着他来看看项大人。茅先生向以医道名着当世,包保能药到醉除。」
项少龙登时出吓出一身冷汗!小盘召茅焦到宫内去,自是藉诊病为名,问取情报为实,但弊在茅焦是嫪毒阴谋的施行者,倘以花言巧语,又或暗做手脚,骗得小盘服下毒药,岂非大祸立至。但想想小盘既是秦始皇,自不应会被人害得变成白痴,只是世事难测,怎能心安,想到这?,立时心焦如焚,霍地起立,施檀道:「请各位见谅,项某忽然记起一件急事,必须立刻前去处理。」众人无不愕然朝他望来。
第四章 正面挑战
嫪毒皱眉道:「究竟是甚么急事呢?可否派遗下人去做?眼下餚膳还未陈上!何况还有我特別为大人安排的歌舞表演呢。」蒲鹄也道:「项大人身子都未坐暖,就赶着要走,我们怎都不会放过你的。」
项少龙暗骂自己煳涂:这事确可差人去办,乌言着就是最佳人选,只要由他通知滕翼,再由滕翼找昌平君商议便成了。陪笑道:「是我一时急得煳涂,这就去吩咐下人,请各位原谅。」嫪毒等这才释然,放他离去。
项少龙步出大堂,来到外进的小厅堂处,荆善等正在大吃大喝,又与侍候他们的俏妓打情骂俏,乐不可支,偏是见不到鸟言着。问起时,乌光惶恐道:「言着大哥熘了去找他的老相好,项爷莫要见怪他。」项少龙怎会见怪他,本想改派荆善,但想起时趁机到外面松弛一下,问明瞭乌言着要去的地点,想出去时,众卫慌忙站了起来。项少龙早厌了终日有人跟在身后,又见他们正吃喝得不亦乐乎,劝止了他们,一个人熘了出去。
踏步林中幽径,立时精神一振,想起家有娇妻爱婢们,却要在这种勾心斗角的场合与人虚与委蛇,只好大嘆何苦来由。不一会转上通往主楼的大道,一来夜幕低垂,二来他只是孤身一人,故虽不时碰上提灯往其他別院去的婢僕客人,都以为他是一般家将从卫之类的人物,沒对他特別留心。快到主楼时,忽然见到伍孚匆匆赶了出来,沒有提灯,就在他身旁,不远处低头擦身而过,转入一条小路去,一点不知他的存在。
项少龙心中一动,闪入林木上迅速蹑在他身后。若非见他是朝醉风四花居住的那片竹林奔去,他绝不会生出跟踪的兴趣。因为四花现在全体出席了嫪毒的晚宴,伍孚又该忙于招唿宾客,实在沒有到那?去的理由。除非是有人在等候他。能在任何一花的闺阁等候伍孚去说话的若不是吕党就是嫪党的人,其他人怎敢和这两党的人争竞。眼下嫪毒等全在別院?,那岂非是吕不韦方面的人在那?等着吗?
项少龙展开特种部队的身手,紧蹑在伍孚身后,不片晌抵达了竹林处。只见入口处人影幢幢,把伍孚迎了进去。项少龙生出望洋兴嘆的颓丧感觉,上次是因有韩闯掩护,才能潜入这咸阳所有好色男人都渴望能留宿一宵的『竹林藏幽』内。现在自己连一条攀爬的勾索亦欠奉,要潜进去只是痴人说梦吧了!正想离开时,脑际灵光一闪。伍孚不是说过可以偷听醉风四花的情形,而她们却懵然不知吗?想来这该不会是假话,因为只要项少龙加以追查印证,立可揭破伍孚是在说谎。
这种监听工具,极可能是像在信陵君卧房内那条能监听地道内声息的铜管一类的设备,自不应装在林内四座小楼任何一幢内,否则早就给识破了。但亦该装设在附近,否则距离过远,传真度会大打折和。
项少龙那还迟疑,沿着竹林搜寻过去,不一会在竹林另一方发现了一排四间摆放杂物的小屋,后面就是高起的外墙了。忙打亮了火熠子,逐屋搜寻起来,不一会发现其中一闲的内进特別干净,装设四个大柜,与其他三间堆放杂物的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而且还全上了锁。项少龙急忙取出飞针,不片刻便把其中一个简陋的锁头弄了开来,拉开柜门,忍不住欢唿起来。只见一根铜管由地上延伸上来,尾端像个小喇叭,刚好让人站着时可把耳朵揍上去。
总算伍孚这小子沒有在这装设上欺骗他。不过这根铜管显然不是通往伍孚要到的那座小楼去,因为听不到半点的聋息。项少龙再试着弄开其他柜门,到第三个时,其中一根隐闻声气,忙把耳朵凑上去。声响传来,似乎是酒杯相碰的声音。好一会后,一把男人的笑声响了起来。由于人声通过这长达十多丈的铜管,不但声音变质,选不太清晰,所以一时无法辨认出这是伍孚还是甚么人。
接着一个男人说话道:「仲父的妙计真厉害,项少龙虽然其奸似鬼,仍给小人骗得深信不疑。」项少龙那还认不出这是伍孚在说话,恨得牙都痒了起来。另一把男声笑道:「主要还是靠伍楼主的本领,仲父这条连环妙计才可派上用场,异日储君若出了事,谁都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去了。」只听语气,便知说话的是管中邪。
项少龙暗叫好险。若非神差鬼使,教自已听到他们的说话,这个觔斗就栽得重了,可能会永不超生呢。由此可见小盘确是真命天子秦始皇,故能鸿福齐天。而吕不韦输的却是运氛,又或可能存在于虚缈中的天命。同时也感心中烦厌。吕不韦的阴谋毒计不但层出不穷,还要不停接踵而来,自己何时才能有点安闲日子过?惟有寄望黑龙的出世了。
吕不韦的声音由铜管传入他耳内道:「美美仍在陪那反骨贼子吗?」伍孚答道:「仲父请放心,项少龙给我吓得三魂不聚,很快会找藉口离开,好去通知储君。而且小人早告诉了嫪毒,美美今晚只可留到戊峙末,届时小人会去把美美接回来的。」
吕不韦冷哼一声,不屑道:「这假阉贼子竟敢和我吕不韦争女人,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项少龙听了一会后,知道再听不到甚么东西,把柜锁还原后,匆匆熘了出来。
回到嫪毒等所在的別院,赫然见到邱日昇和渭甫武士行馆的三大教席国兴、安金良、常杰全来了,坐在新设的四席处,同时多了四位陪酒的美妓,姿色又稍逊于侍候韩竭和令齐的丹霞和花玲。见他回来,首先发难的是杨豫和单美美,嫪毒和蒲鹄靠告等则同声附和,责他藉词逃席,否则怎会这么久才回来。
项少龙比之刚才可说是判若两人,心情大异。先与邱日昇等客气打招唿,接着洒然自罚一杯,终平息了「公愤」。邱日昇与他对饮时,神态出奇地冷淡,安金良和常杰则仍带有敌意,反是国兴这既得利益者执足下属之礼,虽仍稍欠热情,但项少龙巳感觉到他有感激之心。
嫪毒对邱日昇等人的态度显然并不满意。频频以眼色示意,邱日昇却装作看不见,氛氛登时异样起来。项少龙这时又发觉单美美看自己时俏目隐含深刻的仇根和憎恶,暗忖心理的影响竟是如斯厉害,因再不相信伍孚的话,所以观感完全改变过来。
现时大堂八个酒席,就只项少龙一人沒有侍酒的姑娘。餚膳此时开始瑞上,用的是银筷子,以防有人下毒。嫪毒业道:「蒲爷一向不会空手访友,今趟来咸阳,就带来了个集天下美色的歌舞姬团,以供我等大开眼界,其台柱三绝女石素芳,更是声、色、艺三绝,颠倒众生。」
项少龙心中大讶,听嫪毒这么说,这显然是个职业的巡迴歌舞团,并不附属于任何权贵。在此处处强权当道的时代,石素芳如何仍能保持自由之身,能够随处表演呢?在这古战国的时代?,无论个人或团体,除一般平民百姓外,都含有某种政治意味或目的。照理这个歌舞团亦不例外。只就它与蒲鹄拉上关系,就大不简单。
蒲鹄得意洋洋道:「本人费了两个月时间,亲到邯郸找着团主金老大,甘词厚币,才说得动他带团到咸阳来,巳安排好在春祭晚宴上表演助兴,今晚可说是先来一场预演。」
邱日昇插口道:「听说『三绝女』石素芳与那晚在仲父府技慑全场的齐国『柔骨美人』兰宫媛,以及燕国有『玲珑燕』之称的凤菲,合称三大名姬,想不到今天的咸阳一举来了两姬,我等确是眼福不浅。」项少龙这才知道那晚行刺自己的柔骨女名叫兰宫媛。三大名姬内,至少有一个是出色当行的女刺客。其他两个又如何?项少龙不禁生出好奇之心。
嫪毒邪笑道:「仲父想必尝过柔骨美人的滋味,不知蒲爷可曾试过石素芳的房内三绝,又能否透露一二。」所有男人都笑了起来,众女则娇嗔笑骂,她们都习惯了男人这类露骨言词,亦知道怎样作出恰当的反应。项少龙却是心中暗笑,嫪毒重用这种只懂风月之徒,实巳种下败亡之因。
蒲鹄先陪众人笑了一会,才道:「假若这么容易可一亲香泽,石素芳恐已给人收于私房了。石素芳每到一地,均要有人保证不会被迫卖身,今趟的保家就是蒲某人,试问蒲某岂能作监守自盗的卑鄙之徒?」坐在邱国昇下席的安金良正嚼善一片鸡肉,含煳不清地咕哝道:「那就太过可惜了!」登时又引起一阵哄笑。
杨豫此时站了起来,提着酒壹来到项少龙旁,双膝先触地,再又坐到他小腿上,笑餍如花道:「项大人,让奴家敬你一杯!」项少龙潇洒举杯,让她斟酒。嫪毒笑道:「豫姑娘既对项大人有意,项大人不若就把她接收过去吧,保证她的榻上三绝,不会比石素芳逊色。」众人再次起哄,推波助澜,只有邱日昇等脸露不屑之色,对项少龙仍是很有芥蒂。
项少龙见这风韵迷人的美女赧然垂首,不胜娇柔。就算当作她是在演戏,仍感一阵强烈的冲动,这是男人与生俱来对美女的正常反应,尤其想到她可能毒如蛇蝎,更添另一番玩火般危险刺激的滋味。哄笑声中,杨豫仰脸横了他千娇百媚的一眼,又垂下螓首,樱脣轻吐道:「若项大人能腾出少许空间,杨豫愿荐枕蓆。」这两句话,由于音量极细,只有项少龙得以耳闻,倍增暗通款曲的缠绵滋味。
项少龙目光落在她起伏有致的酥胸上,想到反正她们都是明买明卖,不用担负感情债,差点脱口答应。幸好最近鸡鸣前便起来练剑,把意志练得无比坚毅。暗吸口气,低声道:「项某不惯在外留宿,尚请豫姑娘见谅。」杨豫以幽怨得可把他烧熔的眸子瞅了他一眼后,退回嫪毒一席去。项少龙主动举起酒杯,向各人劝饮,众人哄然举杯,但邱日昇方面除国兴外,其他人的神态就勉强多了,只是敷衍了事,热情欠奉。接着邱日昇和蒲鹄对饮了一杯。
项少龙正奇怪为何嫪毒似乎一点控制不了邱日昇时,刚巧见到蒲邱两人交换了个大有深意的会心微笑,灵光一闪,想通了嫪毒和邱日昇的关系。邱日昇以前是阳泉君的人,倾向小盘之「弟」成蟜。现在他仍是成蟜派,但却改为与杜壁和蒲鹄勾结。杜璧和蒲鹄势力虽大,却是集在东三郡方面,那亦成了成蟜的根据地。这可是吕不韦一手做成,故意留下这条尾巴,使朱姬和小盘不得不倚仗他去对付。
但杜璧等亦希望插足到咸阳来,于是才有邱日昇诈作投靠嫪毒,使吕不韦亦碍着朱姬奈何不了他们。奇怪复杂的关系就如此形成了。他当然不会把观察得来的宝贵资料透露给嫪毒知道。吕不韦在玩权力平衡的游戏,他也只好奉陪。
有了这种体会后,项少龙登时知道自己成了蒲鹄、杜璧和邱日昇一方的首要攻击对象。若能除去他项少龙,便可立即破坏了咸阳各大势力已是险象环生的均衡局面。对蒲杜等人来说,自然是愈乱愈好。现在秦国军方反对吕不韦的人绝非少数,只要杜璧能联结其中最大的几股力量,例如王龁、王陵、王剪,又或昌平君、安谷僎等,成蟜便大有把握与吕不韦表面支持的小盘争一日之短长了。只要去了小盘这最大障碍,成蟜就是大秦的当然继任者了。
而这首要着手之务就是幹掉他项少龙,使咸阳陷进乱局中,他们才可混水摸了小盘这条大鱼。就在此时,他看到邱日昇频频用眼色向国兴示意,好一会后,国兴才不大情愿地道:「大将军这两天不知是否有闲情到我们行馆表演一次刀法让我们大开眼界呢?」同一样意思的话,比起决战前那晚国兴在醉风楼说出来的,已完全沒有了那种剑拔弩张的味道了。可知纪嫣然的感之以义,小盘的诱之以利,巳多多少少打动了他。
说到底,以小盘为首的政治集团,始终是当时得势,国兴以前因先依附了杨泉君,才苦无门路加入项少龙的一方。现在得此良机,要他再为邱日昇牺牲实是何其难矣。项少龙尚未说话,嫪毒故作讶然道:「大将军如有神助的刀法,国大人不是曾亲眼目睹吗?为何仍要多此一举,再见识多一次呢?」这几句话极不客气,显示嫪毒非当不高兴。
邱日昇哈哈一笑道:「正因为项大人刀法如神,我等才要请大人到行馆指点一下手下儿郎,内史大人误会了。」项少龙微微一笑道:「若邱馆主答应明天亲自下场,我项少龙怎也会到行馆去领教请益。」
此语一出,包括蒲鹄在内,众人同时色变。这几句话虽是客客气气道出来,但摆明项少龙有杀死邱日昇之心,而且事后谁也不敢追究,因这是邱日昇咎由自讨的。蒲鹄和邱日昇色变的原因,就是感到项少龙已看穿他们和嫪毒的真正关系,才如此不留情面。嫪毒等色变的原因,就是项少龙此语既出,以邱日昇的身分地位,就算明知必败,也只有挺身应战,再无转圆馀地。单美美等诸女却是被项少龙不可一世的英雄气概所震撼,芳心悸动。
果然邱日昇仰天长笑,豪气幹云道:「近年来从沒有人像项大人般肯与本馆主玩上两手,明天午时,邱某人就在馆内恭候大驾。」话毕霍地站起来,向蒲鹄和嫪毒等人略一施礼后,拂袖去了。国兴等只好匆匆施礼,随他离去。大堂的气氛一时尴尬之极。众人面面相觑,想不到邱日昇气量如此浅窄时,伍孚一脸疑惑地走了过来,远频频回头朝邱日昇消失的方向望去。
项少龙笑道:「伍楼主是否要来接美美去与仲父相见呢?」嫪毒和伍孚同时剧震变色。
第五章 三绝美人
伍孚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事实上,他一时之间仍弄不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只知自己心中想着的事,被项少龙一口揭破,由于作贼心虚,那就像一个以为把自己包藏在密封厚衣的人,忽然变成了赤身裸体示人一览无遗。项少龙看穿的虽只一点,但伍孚在感觉上却像所有事全给看破了。一时间他虽仍末能意识到确实的后果,但潜意识中却知道若自己卑鄙的行为被识破,等若开罪了储君和项少龙,必将惹来砍头大祸。所以他跪下来乃是近乎下意识的反应。
嫪毒勃然色变的原因是伍孚骗了他。早先伍孚谎称单美美身体不适,必须早退,当然今晚亦不能陪他度夜,岂知竟是因要去陪吕不韦,此事确是孰不可忍。他虽奇怪项少龙为何会知道美美是去陪吕不韦一事,但愤怒却盖过了求知心。除单美美猜到了一点点外,其他人都愕然望着跪伏地上的伍孚,弄不清楚发生了甚么事?
项少龙讶道:「伍楼主不是做了甚么错事吧?所谓生平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楼主看来却刚刚相反,听了区区一句话便跪了下来,这是为甚么哩?」伍孚亦是老奸臣猾的人,定过神来,暗骂自己胆小心虚,忙爬了起来,干咳道:「小人只是一时失足,闪得跪了下来,教各位大人爷们见笑了。」
嫪毒冷哼一声道:「楼主来此,不是有如项大人所言,要把美美护送与仲父吧?」伍孚对嫪毒,远不如对项少龙的畏忌,忙道:「实情确是如此,不过若内史大人不高兴,小人这就回去推掉仲父好了。」
伍孚此时惊魂未定,只想迅快离开,以查证为何项少龙竟会知穿这件事。其中一个可能性,自然是因项少龙的人发觉吕不韦来了。单美美发出一阵清脆的娇笑,沖淡了不少凝重的气氯后,娇嗲地道:「项大将军刚才出去打了一个转,是否碰到仲父来了?」
项少龙知道单美美是藉机通知伍孚,教他不用忧心,以为给项少龙识破了所有机密。只从这点,就可知单美美实在是吕不韦的人。项少龙淡淡道:「我沒有见到仲父,但我的手下却见到他的随从,所以随口一猜,怎知却累得伍楼主摔了一跤。」伍孚和众人这才释然,项少龙则心中好笑。嫪毒探手过去,挽着单美美的小蛮腰,向伍孚喝道:「楼主该知眼下应怎么做吧?」伍孚垂头应是,狼
狈地退出堂外。
蒲鹄举杯笑道:「生平不作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这极有意思的词句我蒲鹄尚是初次得闻,项大人妙语如珠,蒲鹄敬你一杯。」众人均有同感,齐齐举杯向项少龙致敬。项少龙心中苦笑,知道自己又引用了超越这时代的名句。蒲鹄故意重提这两句话,自是看穿了伍孚作贼心虚。
此时各人都有几分酒意,嫪毒笑道:「不若就让我们暂忘明天要发生的事,先欣赏三大名姬之一的石素芳色声艺三总的精采演出吧!」项少龙举杯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愁来明日当,我们再喝一杯。」包括单美美等诸女在内,人人屏息静气,等待石素芳的出场。连项少龙也慑于她的三绝声名,生出期待之心。
那队由十八名女子组成的乐队,此时已置身近门的一端,在吹奏敲击各式乐器发出缠绵乐韵的同时,训练有致地摆舞着身体,舞姿曼妙,教人悦目赏心。她们都是绮年玉亲,身穿彩衣,配上舞乐,引人之极。忽然鼓乐一变,两队各八人的美艷歌姬,手持羽痢,身穿轻纱,分由两边侧门舞进堂来,乍合倏分,变化出各种不同的人造图案,看得在场男女,均嘆为观止。
秦国虽是当时头号大国,但若论文化风流,那是其他六国对手。单美美等已是秦国第一流的歌舞姬,但见到这来自东方的歌舞团,亦只好自槐不如。最精采是轻纱下隐见淡红色的亵衣短挂,香肤胜雪,玉臂粉腿,摆曳生姿,看得众男两眼放光,嫪肆这色慾之徒更是口涎直流。项少龙乘机观察众人反应,嫪毒和令齐、韩竭等虽未像嫪肆的失态,但亦是目瞪口呆。只有蒲鹄神色沈冷,可知此人摆出来的姿态,只是眩惑別人的一种假像。
两队舞姬,在千变万化后,由分而合,聚成一个大圆,樱唇轻吐,发出曼妙无伦的歌声。项少龙半句也听不到她们在唱甚么,正思量间,众舞姬忽地蝴蝶般飞散四方,一位绝色美女赫然出现在众女的正中处。众人都不知这俏佳人何时来到,怎样躲在歌姬阵中,到蒲鹄带头鼓掌喝采,才如梦初醒般附和起来。
这美女身着鲜黄锈花的罗裙,足登丝织锦花绣鞋,头上的钗簪以玳瑁镶嵌,双耳戴了明珠做的耳坠,粉颈挂上宝石缀成的珠链,混身光华流转,配起她颤颤巍巍的耸挺酥胸,纤钿得仅盈一握的腰肢,洁白如丝锻的皮肤,胖瘦适中的身材,妖艷婀娜,动人至极。瓜子般的俏脸上嵌了一对顾盼生妍丽明眸,在两个美丽的酒窝榇托下香唇像一抹由老天爷那对妙手勾画出来的丹红胭脂,艷丽浓郁,却一点不落于尘俗。
她虽坐在地上,未有任何动作,但只坐姿已使人感到她体态娴雅,轻巧无伦。最令项少龙印象深刻的是她长秀而洁白的脖子,那使她在妖艷中透出无比高贵的氛质,比之琴清和纪嫣然,亦不会逊色多少。石素芳这一亮相上彷如艷阳初昇,光华夺目,不论男女,均被她美绝当世的扮相震慑得不能自巳。其他舞姬以她为中心坐了下来,轻动遥向她而挥动羽扇,使人清楚知道她才是歌舞团的核心和灵魂。
石素芳像一点不知自已成了众人眼光的唯一目标,像独坐深闺之内,顾影自怜地作了几个使人心跳情动的姿态表情后,才幽幽唱了起来。石素芳的红唇放送出缥缈优美、如云似水的歌声,反覆如波推浪涌,彷彿勾留在氤蚕缠绵的气氛中,不但自己欲捨难离,也教人走不出去。
项少龙本是不懂音律之人,但这些年因受纪嫣然的影响,已略谙一二,这时听到她的凄幽的歌声,脑海泛起一幅美丽的图画,若似梦境里有位活在深邃幽谷内的仙子,正徘徊水畔,对着自己美丽的倒影深情咏吟,其动人处比之纪嫣然的萧音,亦是不遑多让。
她唱的是诗经中的【采薇】,是描写将士出征的写怀特,不断重唱「采薇采薇」,然后是一段将士感怀的描写,那种缠绵哀怨的歌声感情,谁能不为之倾倒。她的歌声虽是若断若续,似实还虚,但偏是异常清晰咬字明确,教人听得一字不漏。当她唱到「若我往矣,杨柳依依,令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飢。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声音转细,与乐音同时消沒,化入千山万水外的远处时,众舞姬又把她围拢遮掩起来,羽庙颤震间,全体退出门外去。
众人感动得连拍掌喝采都忘掉了。项少龙亦神为之夺,倾倒不巳。众人迷醉无言时,一名四十馀岁的华服大汉走了进来,一揖到地道:「金成就参见蒲爷和各位大人。」蒲鹄回过神来,笑道:「这位就是金老大了,全赖他的苦心训练,各位才能听到刚才比仙籁还动人的歌声。」继而把各人介绍给金老大。
嫪毒欣然道:「人来,给我赏金老大十两黄金。」当下,自有人拿钱给金老大。项少龙暗忖嫪毒近来定是刮了很多银两,否则怎能随手大笔打赏。金老大千恩万谢时,蒲鹄识趣地道:「石姑娘今晚心情如何?可否请她来陪我们闲聊两句,并让我等表达仰慕之情。」
金老大显然应付惯这种场面,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我这女儿绝不能对她操之过急。待小人找到时机,再安排她和诸位大人见面,此事可包在小人身上。」众女均松了一口氛。单美美等醉风四花更面露不屑之色,表面似不值石素芳摆的架子,骨子?自然因为她能倾倒众人妒忌得要命。若论姿色,单美美比之石素芳,实是不遑多让。但若论声艺却至少逊了一筹。至于包装形象,更输了一大截,假如这都是金老大这「经理人」设计出来,那金老大就大不简单了。
金老大转向项少龙道:「我这女儿一向眼高于顶,但对项大人却特別留心。今晚就因知道大人有份出席,特刷开心,选唱了她的首本名曲。」
项少龙连忙谦让。同时心中大骂,刚才石素芳唱曲时,眼尾都沒看过自己,而金老大却偏要这么说,摆明是蒲鹄的嘱附,以挑起嫪毒对自己妒忌之意,其心可诛。果然嫪毒双眼闪过嫉恨之色,哈哈笑道:「既是如此,金老大只须安排石小姐和项大人私下相见就可以了,有我们这些旁人,反为碍事。」项少龙恨不得痛掴金老大两巴掌,同时亦暗懔蒲鹄兵不血刃的毒辣手段。
这一招离间计,用在甚么人身上都比不上用在嫪毒身上生效。因为嫪毒一向妒忌项少龙和朱姬的关系,所以金老大这几句话可说正中要害。项少龙別头向身侧的嫪毒苦笑道:「嫪大人切勿对金老大的谎话为真,我看石小姐对任何人都不在意才是真的。」嫪毒干笑两声,显是仍难以释然。最高兴的当然是蒲鹄,举杯勤饮。金老大乘机退了出去。
不一会伍孚又来了,还有吕不韦、管中邪和许商三人,且把金老大扯了回来。众人均大感意外,愕然以对。吕不韦来到堂心,眼光扫过各人,最后落到嫪毒身上,哈哈笑道:「我今趟来是要罚内史大人三盃酒。」嫪毒、项少龙等纷纷起立施礼,单美美诸妓则拜伏地上。嫪毒一向在吕不韦淫威下过活,近来虽因有朱姬撑腰,飞黄腾达,但旧主馀威犹在,不见面时还可逞威风,现在面对着面上立时像矮了半截似的,嗫嚅道:「仲父为何要对卑职兴问罪之举呢?」
吕不韦持鬚长笑道:「少龙、蒲老闆和诸位美人儿可作见证,让我逐项罪一一数出来,看是否罚得有理。」在吕不韦身后的许商喝道:「还不给内史大人先斟第一盃罚酒?」
吕不韦欣然道:「美人们请坐!」众女依言坐了起来。单美美和杨豫一人提壶,另一人取盃,斟满了一盃酒,递到像见到猫的老鼠般的嫪毒手上。
项少龙不由心中暗赞,吕不韦一入场,便凭其身分气势把各人全压住了,完全操控了主动之权。那被「押」回来的金老大则一头雾水的站在伍孚之旁,弄不清楚目下究竟发生了甚么事。嫪毒的手下韩竭、令齐、嫪肆等见项少龙和蒲鹄亦是哑口无言,更是沒有播嘴的馀地。卓立吕不韦另一旁的管中邪则脸带倣笑,神态自若,令人一点看不出几天前他曾败在项少龙的百战宝刀之下。
吕不韦负手身后,悠然举步来到嫪毒席前,微微一笑道:「首项罪名,就是明知本仲父来了醉风楼,竟不过来打个招唿,何时我们的关系变得和陌路人沒有任何分別了?」嫪毒大感尴尬,哭笑不得应道:「该罚!该罚!」举盃饮了第一盃罚酒。
蒲鹄看着单美美为嫪毒斟第二盃罚酒时,哈哈笑道:「仲父这第一盃罚酒,罚的该是我们全体才对。」吕不韦摇头笑道:「本仲父怎敢怪蒲老闆,但责怪小嫪却是理所当然,是吗?内史大人?」
嫪毒眼中怒火一闪即近,这几句话当然是暗指他忘恩负义了。垂头沈声道:「仲父的话自然错不了。只不知第二盃罚的又是甚么?」吕不韦目光落到项少龙身上,微笑道:「少龙料事如神,不若由你来猜猜看。」
项少龙与嫪毒交换了个眼色,苦笑道:「仲父行事出人意表,教我如何猜测呢?」吕不韦大感得意,在众人注视下于场心来回踱起方步,最后来到大堂向门的一端,环顾全场笑道:「第二盃仍是与第一盃罚的事有关,刚才碰上金老大,问起来始知小嫪私下安排了在此欣赏三绝女的声色艺,如此难逢的机会,小嫪怎可漏了我吕不韦的一份儿?」
管中邪附和道:「我当然沒责格责罚小嫪,但仍忍不住要怪小嫪不够老朋友。」嫪毒给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揶抡奚落,又口口声声像从前般唤他作小嫪,脸色开始难看起来,但又苦于形势仍远及不上吕不韦,惟有硬咽下这口恶气,忍气吞声地把第二盃罚酒喝了,嘆了一口气道:「这第三盃罚酒,恕卑职真想不到原因了。」
蒲鹄皱眉看着吕嫪两人,一头雾水,显然想不通为何吕不韦要来公然落嫪毒的面子。只有项少龙隐隐猜到原因,皆因吕不韦以为已通过伍孚蛊惑了项少龙,陷害了嫪毒,故蓄意制造出联手打击嫪毒的声势,矛头更是直指朱姬。假若小盘肯和吕不韦联起手来对付嫪毒,就算朱姬都包庇不了他。
再想深一层,吕不韦显然是在试探项少龙是否中了他的反间之计。想到这?,项少龙心中一动道:「若第三项罪名是与美美小姐有关,可否请仲父暂时放过内史大人,不再说出来,那就皆大欢喜,大家可以各自快乐地回家睡觉了。」今趟轮到吕不韦、管中邪等脸色微变,显是给项少龙说中了心事。单美美花容失色,瞥了项少龙一眼后,跪伏地上,娇躯微颤。
嫪毒立即恍然大悟,知道吕不韦是要公开宣佈纳单美美为侍妾,那他若仍要和吕不韦争夺这美人,自是罪大恶极,有负吕不韦提拔之恩了。堂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吕不韦终是一代人杰,提得起放得下,向项少龙竖起拇指赞道:「还是少龙了得,就因你这两句话,本仲父收回第三杯罚酒。」接着冷喝道:「美美你先回小楼,转头本仲父就来见你。」
单美美惶然望了气得脸色铁青的嫪毒一眼,低头站了起来,忽然泪如泉涌,掩脸奔了出去。韩竭手按到剑柄上,望向嫪毒,显是只要嫪毒一个眼神,就立即动手了。管中邪和许商亦手握剑柄,但却故意不看韩竭,装出不屑之状。大堂内立即杀氛腾起。
嫪毒双目兇光一闪,倏又敛去,嘆了一口气,缓缓道:「夜了!大家早点休息也好。」吕不韦仰天打了个哈哈,向蒲鹄和项少龙分別打了个招唿,掉头便走,管许两人随他去了。嫪毒沈吟半晌后,摇头苦笑道:「现在我只想到外面吸两口清新的空氛。」
项少龙嘆了一口氛,却是因心情轻松而发,因为知道吕不韦和嫪毒的对抗和冲突,终因单美美这导火缐而表面化了。
第六章 光芒四射
嫪毒和项少龙两人并骑而驰,在咸阳的古代大街缓缓而行。十八铁卫在前方开路,嫪毒的亲卫则随在身后。由于不久前才发生了暗杀事件,故人人提高警觉,不敢掉以轻心。韩竭、嫪肆和令齐三人紧跟于后,不过仍隔了一段距离,好让两人可放心说密话。
甫离妓院,嫪毒最后一丝的卑容立时消失,脸寒如冰,一言不发。走了半盏热茶的路后,嫪毒呆望前方灯笼光映照下的街道,沈声道:「吕不韦实在欺人太甚!」
项少龙惯性地细聆蹄声的响音在空广无人的长街迴盪着,叹了一口气道:「目前形势下,内史大人还是忍一时之气吧,犯不着为一个女人与他正面冲突。」嫪毒咬牙切齿道:「项兄看到美美的无奈和痛苦吗?她的心是向着我的。」
项少龙想起单美美哭着离开时瞥他的眼神,不由勾画出一幅这美女美丽的胴体被紧压在吕不韦臭体下的情景,苦笑着欲语无言,嫪毒像自说自话般低吼道:「我要毁了吕不韦!」项少龙別头往他望去,刚好嫪毒的目光往他射来,两人对望了一会后,项少龙道:「先不说能否杀死他,但若吕不韦真的死了,秦国会立即陷进乱局?,嫪兄还是三思才好。」嫪毒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颓然一嘆。
项少龙亦心中暗嘆。自己实在太重感情,虽明知嫪毒是狼心狗肺的人,对他项少龙更是不安好心,但现在见到他被吕不韦多方迫害,仍兴起同情之念。看来自己真不是搞政治的料子。对敌人都这么容易心软。
此时来到一个十字街头,左方可通往城南的甘泉宫,向前则是项少龙归家之路,嫪毒勒马停定,整队人随之停了下来。项少龙心知肚明嫪毒要往甘泉宫去找朱姬,好在卧榻上向她诉苦,心中立时不舒服起来。
嫪毒勉力振起精神,道:「项兄明天是否打算杀死邱日昇?」项少龙怎也不能不在此事上给他一点面子,微笑道:「这事由嫪兄作主好了。」
嫪毒想不到项少龙如此肯卖账,一震道:「项兄真够朋友,这事情我是明白的。邱日昇实在太过分。但此人目前对我仍有点用处,项兄给他一些挫折吧!」项少龙淡淡道:「就依嫪兄之言好了。」顿了顿乘机问道:「嫪兄和蒲鹄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呢?」
嫪毒皱起眉头,好一会才道:「现在他致力巴结我,我见沒有甚么害处,便敷衍一下他。此人在秦赵均有庞大的势力,以前一直和阳泉君勾结,现在失去了靠山,又见杜壁沒有甚么作为,自然要另外找人支撑了。」这么一说,项少龙立知蒲鹄给了他很多好处,也不揭破。两人道別后,各自走了。
回到乌府时,已是二更时分,宅内灯火遇明,大多数人仍出奇地尚未就寝,原来是护送邹衍出境的乌果回来了。此君乃乌家的开心果,上上下下无不欢喜他。此时正在大厅内口沫横飞的说起旅途的趣事见闻,听得纪嫣然诸女和赵大等人不时爆出哄笑。他就是那种能把完全不好笑的事弄得令人忍俊不住的说话高手。周薇小鸟依人般待在他旁,神情欢喜,众人中以她和田氏姊妹笑得最是厉害。只要乌果来个表情,不用说话她们早笑弯了蛮腰。滕翼和善兰则坐在一角,感受着厅内融洽的氛氛。荆俊今晚因要值夜,故不在此。
经过了外间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回到这温馨天地的项少龙心中顿生温暖。乌果见他回来,忙起立致敬道:「项爷巡夜回来了!」此语一出,众人再发出一阵哄堂大笑。滕翼站了起来,笑道:「夜了!明天再谈吧!」
乌果一把拖着周薇的纤手,嚷道:「夜了!大家去睡觉吧!」周薇在众人的笑声中,挣脱了鸟果的手,羞红着小脸熘往后宅,而鸟果却装出个急色的模样,追着去了。众人一哄而散,只剩下纪嫣然诸女和滕翼夫妇。纪嫣然白了他一眼道:「我还以为夫君大人今晚不回来呢。」
项少龙唿冤道:「贤妻以为我想丢与嫪毒这种人鬼混吗?不过今晚却有盛大收穫。」滕翼追间下,项少龙把今晚发生的事和盘托出。
善兰怒道:「吕不韦真是卑鄙无耻,但嫪毒亦非好人,最好是他两个都死掉了。」乌廷芳关心的却是別的事,间道:「那石素芳是否长得很美?」
项少龙识相答道:「算得相当不错的,但总不及芳儿的明艷。」鸟廷芳立时眉开眼笑,不再纠缠。滕翼沈声道:「明天三弟真要为嫪毒而放弃铲除邱日昇的良机吗?」
项少龙嘆了一日气道:「想深一层,现在仍不宜除去邱日昇,多个人与吕不韦作对该是好事。」岔开话题,间起纪嫣然试演黑龙的情况。
纪嫣然秀眸闪亮,油然道:「有嫣然主持,夫君大人放心好了。」滕翼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道:「大家早点休息,养足精神,明天便到那破行馆大鬧一场,使人知道我们绝不好惹。」
赵致笑道:「现在我们的项爷惯了在开战前都要到醉风楼逛逛,不过今次恐怕沒有人敢再下重注买项爷输了。」嘻笑声中,各人回房去也。
次日早朝时,由于立春将至,新的一年快将来临,秦廷上下集中讨论有关财政开支的各项间题。吕不韦掌管财务,早准备充足,于一个月前已向小盘提交了洋洋万言的「预算案」。总的来说,吕不韦都是加重赋税,增加国库收入,主要用以应付即将而来大规模军事行动和建造郑国渠的开支。
这些天来小盘、李斯、昌平君和王陵不时密议,就是讨论这财政的预算。项少龙对此一窍不通,又因要应付管中邪之战,故免了参与之苦。吕不韦再详钿解释了一趟整个预算案后,文武百官已站了足有两个时辰,小盘格外开恩,使人搬来地蓆,赐各人坐了下来。
吕不韦述说完毕后,意气风发道:「理财之道,在于应加则加,应减得减,用得其所。今找大秦国库充盈,积粟如山,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自应多开财路,广增赋税,奋勇柬进。只有多佔土地,我大秦才可继续强国强兵的策略,此实我大秦开国以来,从所未有统一天下的良机。」
吕不韦坐下来时,朝臣纷纷附和。朱姬始终非是这方面的专门人才,只有点头的分子。项少龙听出吕不韦隐有秦国之所以有今日,全归他功劳之概。他当然不希望秦国全力东进,不过却沒有驳斥吕不韦的口实,只有暗暗气恼。幸好小盘颢然与李斯等商议后,另有想法,一直沒有表示同意。蔡泽、王绾等纷陈己见,歌烦吕不韦的英明神武、治国有方后,小盘淡淡道:「左相有何意见?」
昌平君振起精神,站了起来,移到殿心,面向朝阶上高踞而坐的小盘、朱姬、吕不韦三人道:「我大秦朝自孝公败楚魏之师,举地千?,惠文王拔三川之地,西并巴、蜀,北牧上郡,南取汉中,包九夷,制鄗、郢。昭襄王强公室,杜私斗,蚕食六国之从,使之西面事秦。至今更新得东三郡,诚宜先行富民之策,巩固所得之地。兼之现在郑国渠筑建在在需财,大批农民因被征作渠工,致荒废生产,故增赋之议,还请储君三思。」
小盘尚未有机会表示意见,王绾冷笑一声道:「左相此言差矣,我大秦乃天府之国,进可攻,退可守,关中左骰、函,右陇、蜀,沃野千?,甫有巴蜀之饶,北有故苑之利,阻三面百固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兵源粮草补充无缺,建蝉国渠只是九牛一毛,只巴、蜀两郡,巳足可应付。请储君明鑑。」
蒙骛介面道:「我大秦自昭襄王以选,奋力东进,不仅取得了趟、魏、韩、楚的大片土地,且大少战数百次,歼敌将士百万以上,大大削弱了东方诸国的战斗力量。目下东方六国民不聊生,旅类离散,乱极思治,在此众弱而我独强之时,找大秦佔盡天时、地利、人和之势,若不趁机举财扩军,错失良机,岂对得起诸先王乎?」
项少龙见昌平君不住色变,心知不妙。昌平君虽是饶有智谋之士,但碍于经验,仍非是吕不韦、王绾等人的对手,到了某一阶段,便难以为继。今趟吕不韦的新财政预算案,实在是个夺权的週详计划,使吕不韦有更大的自由度去徵收赋税,添加新税项,及扩展军队。一旦小盘和朱姬批了下来,吕不韦将可为所欲为,利己损人,像桓齮这类将领,则更要看他脸色做人了。小盘或可管得到域阳的三大军系,但咸阳外的军队,则变相地由吕不韦控制了。所以这事是非争不可。
昌平君发了一阵呆后,忽地哈哈笑道:「有请李斯大人,把研究所得,奏禀储君。」竟把李斯摆上檯来。
项少龙和小盘登时放下了心,知此乃沒有计策中的最佳计策。本来以李斯的长史身分,只等若小盘的秘书长,负责为小盘处理文书,但昌平君既点名由他出来表达意见,旁人亦根难反对。王龁、王陵等属武将,带兵打将,自是出色当行,但说到政治经济,便远非吕不韦、王绾等的对手,都像项少龙般帮不上忙。只有李斯这名垂千古的名臣,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李斯心中暗喜,欣然走了出来,到了殿心,代替了昌平君后,先依足礼数,才油然奏道:「统一天下,乃我大奏国策,此事当无人心怀异议。惟施政有若怒海操舟,稍一不慎,重则舟覆人亡,轻亦民变祸连,故绝不可操之逻急,其要在体察民情,因情施政。」蔡泽显然一点都看不起李斯,带点不屑口吻道:「老臣等在仲父指示下,遍察我大秦各郡,因地制宜,釐定赋税,总不会轻忽从事,长史大人实在过虑了。」
吕不韦捋鬚笑道:「长史大人若有机会亲体政情,方能明白本仲父今次呈上储君的建议书,实是穷无数人力物力而得来千锤百炼的成果,我大秦之兴,盡在其中矣。请储君太后赐准,好立即推行。」众臣纷纷附和。昌平君等则眉头大皱。只有项少龙心中笃定,知道李斯必有反击妙法。
果然李斯从容笑道:「所谓体察民情,必须有实据支持,始能令人信服。若照仲父提议,诸郡之中,以巴、蜀两郡增税最苛,此便是万万不行。」吕不韦想不到李斯竟敢公然顶撞他这个旧老闆,色变不悦道:「富者增之,贫者减之,此乃赋税之金科玉律,巴蜀乃天府之地,我大秦贫其富,用兼天下。长史何有此言?」
李斯丝毫沒有被他的疾言厉色吓倒,好整以暇地昂然辩道:「巴蜀不但是我大秦根本,还是战略重地,其地兵甲,若由岷江顺流而下,五天可达楚郢,乃统一西南和伐楚的必争之地,为能巩固巴蜀,必须因情施政,政採优宠之策。但微臣却在仲父的建议书看不到此点。」
顿了顿更胸有成竹般道:「要知巴蜀虽贫源丰富,却是地广人稀,民智较低,很多地方还是处于刀耕火种的原始阶段,若骤增其赋,恐怕一旦超过其负担能力,反因加得减。其次巴蜀土着种旅众多,剽悍善战,若激起民变,纵能平定,亦必大伤元气,加深仇隙。故不若减少赋租,使人心归向,始是上策。微臣之议,立足点在于巴蜀的战略性更胜于其经济上的考虑,请储君、太后和仲父明察。」
小盘龙目立时亮了起来,奋然道:「李卿所言有理,先还富于民,然后再取富于民,始是正略。争天下岂在乎一年两年之短长。何况左相言及郑国渠耗费一事,绝非九牛一毛,若抽空了巴、蜀两地资源,会激起民变,那寡人就真的愧对先王了。」
项少龙暗暗叫绝。李斯厉害处就是改由战略方面批评吕不韦,且集中弹药只攻一点,但却予人感觉到整份建议书都是处处漏洞,皆因未能真的体察民情之故。小盘更不愧未来一统天下的名主,打蛇随棍上,藉机以郑国渠来否定吕不韦的增税政策,他这么说出口来,除了吕不韦等有限几人外,谁还敢坚待异议。
吕不韦仍未有机会说话时,李斯续道:「现今初得柬三郡,只是减税,仍未足以安民,微臣之议,最能减轻刑罚。我大秦目下不是患无刑,而是患刑重。盗一钱者重罚,知情不报者又罪同,罪重罚,刑何以苛,对巴、蜀等蛮夷众多又或新郡新民之地,刑苛只会酿成民变,于我大秦一统天下大大不利。」这番话已超出了吕不韦建议书的范畴,但在一统天下这大前题上,却沒有分毫离轨,显示出李斯的高瞻远瞩,实非吕党能及。
吕不韦双目凶光连闪,手足无措时,李斯侃侃续言道:「富国之策,千变万化,但万变不离其宗,用之得所是也。像巴、蜀之地,地广人稀,人才缺乏,但如能徙富民于巴蜀,刺激工商、资我本土,两地振兴有望。我大秦始能得其利,才足用之以併天下。」小盘阗之大喜,拍案叫绝道:「李卿之言对极。众卿还有何话可说?」
吕不韦等措手不及,面面相觑,无词以对时,出乎众人料外,嫪毒离座而出,跪伏地上,恭敬道:「李大人之贤,可比商鞅而尤有过之。微臣斗胆请储君破格赐准李卿,依仲父之议,重新釐定赋财之策,请储君明鑑。」
此语一出,立时全殿哗然。只有项少龙明白嫪毒如此帮手,实是要报吕不韦昨夜的三箭之仇。吕不韦双目厉芒电射,狠狠瞪着嫪毒,恨不得把他生吞下肚。王绾等此时方知一向低调李斯的高明手段。自入秦以来,李斯此时此刻才吐气扬眉,大放异釆,奠定了以后屹立不倒的政治地位。小盘那还不知机,忙向朱姬请示。
朱姬虽觉得这样摆明削吕不韦的权势,大是不妥,但却不能不支持嫪毒,点头道:「皇儿看着办好了。」小盘大感愉快地欣然道:「李卿立即着手进行此事,完成后须一式二份,分別呈上寡人和仲父,待寡人和仲父商量后,再在廷上商讨。」
项少龙心中暗赞,小盘虽是明削吕不韦之权,但却予了吕不韦下台的机会,保存了少许颜脸。此时人人目光均集中到吕不韦身上,看他是否肯接受。吕不韦显然理屈词穷,再难找到驳斥李斯的说话,不过他终是头老狐狸,竟仍能呵呵笑道:「长史大人果然不负本仲父所望,为我大秦立下大功,理该奖赏,不若就到本仲父处来来,负责赋役之务,使长史得以盡展抱负。」
小盘微微笑道:「仲父所言甚是,不过寡人心中早有更适合李卿的职位,春祭时会有公告。」接着朗声道:「今天到此为止,其他事留待明天禀上,退廷!」
项少龙醒觉过来,才知早过了与邱日昇约好的午时了。这回廷议出奇地精采,亦出奇地冗长,足有五个时辰,亦即十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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