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美图(1-3)
[清]无名氏撰
第一回柳树春访师到苏邓永康戏昭被打
诗曰:雨断云归甫作晴,夕阳鼓角动高城;客愁正得排酒去,草色直疑烟染
成。
莺为风和初命友,鸥缘水长欲寻盟;不须苦问春深浅,陌上吹箫已卖饧!
宋朝英宗年间,浙江杭州府钱塘县,有一位公子,姓柳名树春,父亲柳上杰,
曾为掌朝元老,今已亡;只有老母林氏在堂。并无兄弟,家资数百万,开有典当
十间,这也不在话下。柳树春年方二九,曾进过文武秀才,尚未曾结下朱陈。生
得一表非俗,唇红齿白,目清眉秀,真如潘安再世,李白重生,兼又文武双全,
臂力过人。平生忠直,仗义疏财,济困扶危;故人赠他一个美号,叫做小孟尝。
自幼拜过印然长老为师。三年学得一身拳棒,武艺无所不精。只因父亲身中
染病,故且暂别长老,回家侍奉父亲。今上杰已经亡过,光阴迅速,日月如梭,
不觉又过三年。孝满在家无事,因闻知印然长老,现在嘉兴府三塔禅院,他特意
欲重往相访;未敢自专,只得入内稟知太太道:「孩儿欲往嘉兴拜访老师印然长
老,故来稟知母亲意下如何?」
太太道:「我儿,你既然要去拜会老师,为娘的亦不好阻你。只是出外不比
在家,凡事须要保重,不可十分耽搁,即速回家,免致做娘的在家盼望,况且各
处典当乏人总理。」树春道:「孩儿晓得,母亲不必挂念。」
随即命家仆柳兴先去讨下船只,一面收拾琴剑行李物件,先搬运至船中。树
春又传各间当典总管伙计吩咐一番道:「我至嘉兴拜访长老,不多数天就回;你
们出入当账,须要时刻清算,切不可疏忽。」众人答应晓得,俱各回身。树春又
吩咐家人女婢,小心服侍太太,不可一时疏忽。童仆皆应谨遵严命。树春即入内
堂拜辞太太,然后同柳兴下船,直望嘉兴进发。时值四月初旬,天气清和,不一
日已到嘉兴。树春吩咐船家将船停泊码头,即令柳兴上岸,直至三塔禅院;入了
山门,来至禅堂访问,众寺僧俱说道印然长老一月前却是在此寺内,今已云游四
处去了,并非寺中住持,请相公客堂少坐,待小僧请家师出来陪茶。树春道:「
不消了。请问师父,那印然长老可知往哪里去幺?」
众僧道:「他是云游过路的,去向实系难定。」
树春道:「既如此,告别了。」
众僧道:「相公再请宽坐,家师就出来了。」
树春道:「不消打扰。」
回身出了寺门,心下想道:「枉我此番跋涉,又不能会着师父之面,空费一
番辛苦,正是:有兴而来,败兴而归。」
柳兴道:「大爷,我们今日已到嘉兴地方,闻说秀州城内,十分热闹,何不
同去城中游玩消閑一番?」
树春道:「既如此,将船暂泊码头,玩耍片时便了。」
主仆回至船中,用过早饭,更换衣巾。那树春头戴秀士方巾,身穿元色红海
青,腰系名工打就的八进宝丝绛,脚踏皂靴,手持书扇,还有扇坠,乃是世代传
家珍宝,名曰移墨明珠。打扮得十分完整,宛若卫之清秀,备似潘安之妙丽,并
无纨绔行藏,自是风流人物。即同柳兴上岸,往秀州城中,进了西门,闻路上行
人传说道:「今朝乃四月初四,莲花夫人生日,城隍庙里演唱梨园,我们大家齐
去看戏。」
人众拥挤,甚是热闹。树春闻说,叫柳兴道:「我们今朝初到秀州城内,人
地生疏,不知那邑庙在何处?」
柳兴道:「大爷,方才那众人谅必是要去那城隍庙看戏的,我们可跟他齐去
看看,多少是好?」
树春道:「说得有理。」
主仆二人跟上了众人,都至城隍庙。一进山门,但见士女纷纷,烧香叩头的
不计其数。二人入庙閑玩一番,树春见庙内閑人搅杂,拥挤不开,叫道:「柳兴
不必看戏了,可往街坊玩耍片时罢。」
二人出了山门,转东弯西,见茶坊酒肆,三教九流,重重叠叠,甚是热闹。
忽然见街旁排下一桌子,挂了一匾,匾上写的「周国太相处。
「主仆二人驻足观看,那国太见树春拱手道:」观相公气色,今岁应遭大难,
凡事须要仔细些。「
树春应道:「在下生平不做甚亏心之事,谅来亦无什幺灾难。」
国太道:「相公此刻,是该有定数非小可所能知也。」
柳兴在旁叫道:「大爷不要听他走江湖的胡言乱语,此等专会骗人银子的。」
树春辞了国太,又向别街游玩。只见一簇人围住在那里看,不知是什幺。即
叫柳兴道:「你上前去看那些人,在那里围住看什幺?」
柳兴上前一看,只见一女子膝坐在地中,低头凄楚,珠泪满面。旁立一位中
年妇人,众人围住观看,亦有仁厚之人道:「此事真正可怜,我们实在无力替她
方便。」亦有的少年道:「我们实在无有银两,观这女子,真乃天下无双,若有
银子,买来跟在身畔,岂不快哉?」
众人在那里说短道长。柳兴闻言,即回来稟告树春道:「大爷,那众人围住,
原来是一个女子,坐在地下,双目流泪,愁容满面,旁又立一个中年老妇在那里。
小的听见这些閑人的说话,想是要卖身的意思。」树春听见柳兴说到卖身二字,
想道:不知何故卖身?便起一片仁慈之心。叫声:「柳兴,你随我去问个明白,
为什幺情由,或者救得她,亦未可知。」于是主仆二人同往。柳兴先至,来至众
人中说道:「大家恕罪,让开些,让开些,我家大爷来了。」
树春近前一看,心中疑惑,未知是何缘故?待我问这老妇,便知始末。即叫
道:「老娘娘,小生动问了:未知这位姑娘,为何缘故,面带愁容,双眼含泪,
为何事閑坐在尘埃之中?望乞娘娘道明委曲。」那妇人应道:「相公听说,我家
居住在秀水县,丈夫姓马名孝侯,系本邑庠生,家贫训蒙为活。有一邻居姓张名
三泰,素本无赖,游手好閑,作歹为非。寒家几次被他偷窃,因此丈夫向县主立
下一纸存案。岂知他狼心狗肺,怀恨在心,讵料现今他为大盗,把奴家丈夫扳了
窝贼。
前日丈夫被差人拿去,现在监禁牢中,不得回家,已经两日。昨日衙门内之
人,向奴身说道,须得银子五十两,买贿贼口,方保得丈夫无事。
相公,我们实系寒士之家,哪里有这五十两银子?叫我出于无奈,只得把这
亲生女儿,年方十六,叫昭容,变卖银两愿为丫环不愿为妾。因此在这街坊上坐。
「树春道:」老娘娘,小生乃杭州人氏,到此寻师。听你这番言语,使人凄然之
至,既如此,你与令嫒可速速地回府,待我取银五十两,打发小仆送来与老娘娘
救取老先生便了。「那妇人道:」多谢相公!萍水相逢,难得仁心恻隐,但是空
受银子,何能报答?还使小女到府侍奉总是。「
树春道:「些须小事,何必如此?」
柳兴道:「老娘娘,我家大爷在杭州,亦是常行好事。此乃小事,何足为意!」
正言之间,却被个人看见,你道那人是谁?原来此人姓邓名永康,乃是本处
无赖恶徒;无所不为,专结狐朋狗友,横行无忌。所以街坊之人皆惧怕他。恰好
正来观看,一见昭容如此美貌,便说道:「俺正在少一个掌家娘子,若论俺本事,
拳棒高强,武艺无双,有名的教师,徒弟也不少,衙门中与我相好极多;俺替老
娘娘往衙内打点书差,买转口供,救马先生出监无事;其卖身文契,可付那边测
字数先生写一张。姑娘快随我回家去,然后选一吉日,成就夫妻,岂不是好?那
个杭州狗才,要赠什幺银子?我看他哪里有银子,实在是要破俺的好姻缘。」树
春道:「小弟并非买她回去,不过是空赠银两,何必如此大怒?」
邓永康道:「呸,放屁!尔若不要她回去,要空赠银子,分明实在要与俺作
对了。」
柳兴听得气忿,一时大怒,开了一拳,照邓永康胸中打去。再飞起左脚一挞,
那邓永康不提防乒乓跌倒在地。这些閑人齐拍手道:「快哉,打得好!打得好!」
邓永康欲翻起身来,又被柳兴用脚踏住背心,着实手不住地乱打。树春说道:「
柳兴罢了,放他起来。」
柳兴听了树春之言,即放松了手道:「若不是我家大爷讲情,活活打死你一
条狗命,方显你老子手段。」
邓永康得放,爬起身来,仍出不逊言语,封不住口。惹恼树春大怒,向前用
手把邓永康擒来骂道:「还敢嘴不服幺?」
邓永康被树春一擒,用尽平生气力,难挣脱身,遍体尽皆酥麻疼痛,无奈何
叫道:「杭州相公饶命,打坏了,小的下次再不敢了。」
那老妇人上前道:「大叔,这原是你不是,相公乃仗义疏财,慈心君子,他
赠老身银子,与你何涉?为什幺你来逞兇。听老身相劝,从今以后,切思改过,
莫做刁奸恶徒。」又来改劝树春道:「相公,此等小人之辈,不要与他计较,饶
他性命,看老身之面,放他去罢。」
树春骂道:「若不看老娘娘之面,想你这狗头难脱吾手。」
把永康一抛,丢在地下,跌得头脑皆裂,口吐鲜血,站起身来,满腹不愿,
两眼睁圆,看着树春,只是再不敢多言。那柳兴道:「大爷,你方才说要赠那老
娘子五十两银子,还是身上取出来当场付她,还是到船里去拿?」
树春心下想道:「我并无带有银子在身,若要到船中取拿,亦觉路远。」
便叫柳兴道:「未知这里附近可有典当幺?」
那邓永康听见树春问附近可有典当,心中暗喜道:「好了,冤有报了!我的
朋友俱在东门外。待我领他到隆兴当去当,即去叫齐众朋友,打了此两个贼种,
为我出了一腹恨气。」即假小心道:「相公若要当,我们向东门外隆兴当去当,
小的同相公齐去。」
树春乃是仁厚之人,并不疑惑就应道:「既如此,等一等就去。」
又向那边妇人道:「老娘娘,你先打发令嫒回家,然后随我至当中取银子便
了。」
妇人道:「多谢恩人,待老身打发小女回家。」
即行至昭容面前,眼中带泪叫道:「儿啊,我们今日祸起萧墻,不幸遭此冤
枉之难;此事实出于无奈,若然不遇着此位杭州相公仗义疏财,你我母子父女,
全家岂不拆散,分离骨肉,安得完聚?这相公吩咐为娘的打发我儿先自回家,然
后你娘去当中取了银两救你父亲。算来杭州相公,是我们大恩德之人,我儿你可
起身来,先自回家。你娘同相公去当中取银两随后就来。」昭容答应道:「女儿
晓得。」
站起身来,暗眼睁看树春。列位听说,那昭容坐在地下半日,并未抬了一头
言了一语,真是端庄的女子,所以后来成其大器,有皇后娘娘之位。今听见树春
要赠银两,算是大恩之人,所以欲识他一面;抬头一看,并非卖娇之女,此是后
话休提。当时昭容立起身来,要回家去,心下想道:「难得此位相公仁慈慷慨仗
义疏财,但未知他姓名,何时得报答?」
那边柳兴嚷道:「大家閑人散了罢,让开些,不要围住,空一路与姑娘过去
罢。」
众人这才散了。那昭容独自回家而去。再说永康领路,树春同老妇人一齐行
至隆兴典当。永康指道:「那间就是隆兴典当了。」
说罢了溜烟跑去,会集那狐朋狗友,要报树春此仇。柳兴道:「大爷,你看
那个永康狗教条跑得连脚都看不见了。」
树春道:「多言,管他做甚?」
三人入了当门,树春即将手中扇坠解下要当。柳兴一见说道:「呵呀,这东
西是当不得!此是先王钦赐柳府,数代传家世宝,切不能当的。」树春骂道:「
狗奴才多言,此日不过暂且当银子,利老娘娘之便,少刻回至船中,取了银两即
时赎回,有何不可?」
看官听说,树春此扇坠,乃是一粒明珠,名曰:「移墨明珠」。为何称曰移
墨明珠?那墨若污在纸上,及在桌上,可将珠子放在污墨之上,只消片时依然不
睹墨遗迹。或是诗笺墨书,把珠一移,但存一片白纸,全无一点墨痕;那珠仍旧
又如故,所以为之至宝,乃先王钦赐他祖上柳文华的。此珠历过柳府数代传家之
宝,如今树春随带身边,时刻不离。
[清]无名氏撰
第二回小孟尝当珠赠银华鼎山看数藏珍
树春解下珠子,走进柜边,将珠子呈上,要当银五十两。那当中伙计,哪里
晓得什幺宝贝?一粒珠子,值许多银子?只得入内拿与老成伙
计观看。那老成伙计,姓汪名广才,绰号称他老朝奉,曾做过柳府典当管银
子的,约有三载。因与伙计有话,故此现今在隆兴里掌管。那汪朝
奉一见此珠,细细观看一番,惊讶道:「这珠子乃是柳府中传家之宝,如何
在此处?」
忙问道:「这颗珠从何而来?此乃是柳府传家之宝。」
众伙计道:「外面一个人奴来当的,要当五十两银子。」
汪老朝奉沉吟想道:「有人奴来押当,又奇了,心中难解难猜,莫非是杭州
柳家遭什幺灾难,破家蕩产,故当此珠?莫非是被奸徒偷盗出
来?「
满腹猜疑不定,待我往外边一看便知。即将珠子带了出来一看,乃是树春在
那里立着。即上前作揖道:「大爷因何到此地来,里面请坐待
茶,晚生还要请问大爷何由至此?因何将传家之宝要当银两?「
树春就将要赠那位娘子,救他丈夫出监,始末情由,细细说了一遍,汪老朝
奉听见,点一点头,把舌一伸道:「原来如此,实在难得。既
如此,这珠请大爷收了,小生措备银五十两与大爷便了。「
树春说:「岂有此理?小生亦是开典当之人,当中没有这个规矩,断然使不
得。」
汪老朝奉道:「若大爷不肯,待晚生取银子写当票就是。」
不一刻写完当票取了银子双双付与树春道:「大爷,这是银子五十两,当票
一张,请大爷收下。」
树春接了银子便叫道:「老娘娘,银子五十两,你取去摆布救你丈夫出监。」
那老妇人连忙跪下磕头道:「老身未知恩人尊姓大名,望乞示明,后当图报。」
树春道:「小生姓柳名涛字树春,家在杭州钱塘县居祝柳兴你可扶老娘娘起
来。」
柳兴即近前起扶说:「老娘娘若要说谢,便立起身来说罢,何苦跪下?我家
大爷有十间典当,就拚三二间的银子行了好事,还有七间,亦
不能立刻完全……「树春骂道:」奴才胡说!「
那老娘子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出了当门回家。说与昭容晓得,母女二人感
激在心,商量将银子往衙内打点书差,救夫君出监,此言按下
不提。且说汪朝奉与树春原是故旧东人,甚然亲热,宾主相称。二人閑谈已
久,树春即使告辞,朝奉相送出了门首,只见无数之人,围住在外
,口中声声叫骂杭州小畜生,快快出来受死。树春着了一惊,连忙抬头一看,
原来不是别人,就是方才那被打的邓永康,如今合了无数兇徒,
声声要与树春见过输赢。树春心想,可恨这般光棍,如此可恶!我打尽杭州
无敌手,何怕你几个小孩子?汪朝奉一见,走出劝解,众匪徒哪里
肯听?树春大怒,那里脱下海青,跳出街中骂道:「小孩子何苦前来送了性
命?」
左一拳右一拳,打得这般人颠的颠,倒的倒,树春一手把邓永康擒拿过来。
柳兴亦上前打得这些人头青面肿,尿屎并流,俱各四散逃走。
树春指永康骂道:「我与你有何嫌隙,敢如此无理相欺?两次生事,与我做
对,实在欺我居住异乡。柳树春三字,杭州一府,尽皆闻名惧怕,
何足道你这狗头?今朝想你有多大本领,亦难脱身离我。「
那邓永康遍身疼得如宰猪一般,只得哀求道:「小人实不认得大爷,求大爷
方便,饶小人一条性命,下次再不敢无赖了。」
树春道:「如今你认得了幺?还敢以如此生事端幺?」
邓永康应道:「小人真实不认得,以后不敢了。」
树春道:「既如此,饶你狗命罢。」
把手一放,那邓永康足虚,立脚不住仰后一跌倒在地下,翻身爬起来,正在
要走,柳兴上前道:「慢走!今日若不是我家大爷宽宏大量,
料你一命是活不成了,还要与我家大爷叩两个头,方準你去。「
邓永康真个向树春磕了几个头方才起身而去。主仆二人,别了汪朝奉。柳兴
拿了海青,与树春穿好问道:「大爷,当票收拾好幺?」
树春应道:「收拾好了。」
二人一经进城,打从府宪衙门口经过;恰好劈面逢着一人,此人姓张名永林,
嘉兴府宪衙门充典吏,是树春嫡堂姊丈,住居水霸头放生桥
,原是百亩之家;有一妹子,名金定,乃是八美图中第五位姑娘,此言慢表。
且说张永林一见树春之面,便问道:「未知尊兄有何贵干,来至
嘉兴?舟船现在停泊何处?为何过门不入室?况且你令姊时常十分思念,令
堂伯想多纳福?「
树春答道:「不过托天庇佑,小舟现在西门,况天色已晚了,明日到府打搅
罢。」
张永林道:「明日可将宝舟放来我家后门上岸,小弟在家恭候,不可失约,
请了请了!」
树春别了永林,下路想道:「我竟忘记嘉兴此处亲戚,方才路上遇见他说我
过门不入室,又极恳意相邀,是我执意推托;明日到家相探,
看来还要再耽搁几天,不能即速回家。「
主仆二人出了西门回至船中。且按下树春主仆二人之事。先说嘉兴府东门外
六里街有一富户,姓华名法字鼎山,家资巨万,田园千顷。那
隆兴典当,是他开的。又捐纳了州同之职。妻房田氏,同庚五十岁并无男子,
单生一女,名叫爱珠,年方二九。还有柴氏,名叫素贞,乃是乳
姑所生,系扬州人氏。父母俱皆亡过,只有她胞兄生的兇勇非常,长保舟船
为生;回下保船在处。素贞认拜华鼎山夫妻做了干爹娘,那素贞共
有结义姊妹八人订期往来,讲究拳棒;此话按下不提。
那日华鼎山在家无事,即唤家人讨一乘轿子,家人领命,备了轿子稟告道:
「老爷轿已备好,不知老爷要去哪里?」
鼎山道:「可吩咐抬轿子的人,直往隆兴典当,我要巡巡看看,查那当赎账
簿,出入银数一番便回。」
即往书房更换衣帽,乘着轿子,直来至隆兴当门首下轿。汪老朝奉接进内厅
坐定,华鼎山叫道:「老汪账簿拿来与我看一看。」
汪朝奉即往外边取了账簿入内,双手递上。华鼎山接了账簿,睁开二目自头
一行细细观看,至树春的珠子当银五十两,大嚷道:「岂有此
理!什幺珠子,值着许多银子?老汪,我看你老诚之人,所以将典当尽托于
你。「
汪朝奉道:「未知东家见怪何因?」
华鼎山将账簿取与汪朝奉观看道:「本日为珠子一粒,银五十两,还要强辩
幺?若然此珠是个宝贝,亦卖不得许多银子,他若三年不来赎
此珠,拿出来要卖五分银,到无一个买的!岂不坏我本银?「
汪朝奉道:「东翁且息怒,容晚生告稟。今日当此珠,乃杭州人姓柳名涛字
树春,是晚生故旧东人。」
华鼎山道:「原来是你旧东家,应该容情掉我银子。」
汪朝奉道:「他要当银五十两,晚生依他银两。珠子犹恐失落,晚生就时刻
带在身边。」
说罢,忙将珠子递上与华鼎山观看。那华鼎山一见珠子,更加大怒道:「放
屁!这粒珠子有几钱重?要卖时,还不值七个铜钱。」
你道那鼎山为何一见珠子,更觉大怒?原来别的珠子是光亮雪白的,这移墨
明珠,是晖色的,所以不晓得是宝贝,更加大怒。汪朝奉在旁
立着,心中想道:「你看他为人如此性急,又不晓什幺宝贝好歹,一味乱嚷
乱闹。我慢与他说此来历,待他气一个半死,方才向他说明。」
众伙计听得东翁在内大闹,未知何事,走进来一看。见华鼎山怒目睁圆,观
着汪朝奉,即向前问道:「东翁为何怒气?」
华鼎山道:「**老汪为人老实,帮我做生意,什幺将我本钱做情;一粒珠
子,不值几个铜钱;今日有个杭州人氏,拿此珠子当银五十两
;你们众人亦是与他一班的,没一个有见识的?「
众人道:「东翁怪错了!今日那人来当珠子,要当银五十两,晚生辈皆不能
识,故请教老汪。他说此珠在着杭州柳府,乃是先皇钦赐他祖
上的,名叫移墨明珠,原算奇珍,价值连城之宝。老汪走出来,见是他故旧
东翁,即当足五十两银付他;我们彼时大家都不信移墨二字,试验
几回,果然是奇珍异宝。「
华鼎山道:「有这等事?」
即将当簿上两个字,将珠在字上只一拭,那字果然不见了。喜得华鼎山手舞
足蹈,连忙赔下笑脸向汪朝奉道:「得罪得罪,休要见怪。是
我一时见错,今年再加十两俸金便了。还要请教,那移墨珠何处卖的?我亦
要买一个。「
汪朝奉道:「东翁,移墨珠天下只有两粒,雌雄一对;雌的于今在京中万岁
君王内宫,这颗是雄的,先王钦赐柳府,世代传家之宝。若要
买此珠子,亦是无处买的。「
华鼎山听说此珠无处可买,即时起了贪心念头,将珠袖在身中,吩咐家人打
轿子来,我要回去。汪朝奉忙问道:「东翁,珠子放在哪里?
「
华鼎山道:「是我拿去。」
汪朝奉着急道:「这个使不得,当中规矩,当物原是带不得回家去的。」
华鼎山道:「老汪,我屋里有两张旧文契的活字眼,待我将活字眼移拭去,
改做绝字眼,明朝就拿来的,你不要挂念。」
即时上轿而去。气得汪朝奉目瞪口呆,又是东翁之称,无奈他何。且说树春
回至船中,正在用晚饭,柳兴埋怨道:「大爷今日千不该万不
该当下此珠,当年先王钦赐祖上传家之宝,倘若遗失了此珠,算起来就是欺
君灭祖的罪过。「
树春骂道:「狗才多言,有什幺遗失?总是明日便要赎取,不必嗦。去睡罢!」
柳兴被树春一驾,不敢再言,即把行囊打开,翻来覆去,再睡不着。船上水
手俱各熟睡,柳兴方才合眼梦内胡言喊将起来:「捉强盗,快
来捉强盗,隆兴当里强盗把移墨珠子抢去了!呵呀!大爷不好了!「
树春骂道:「狗奴才睡罢,三更半夜大惊小怪!」
又想道:「这书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敬他为此珠挂记在心,不能成睡。」
忽听见柳兴又喊起来:「救火,隆兴典当火起,珠子烧坏了!」
树春道:「畜生又在那里胡言乱语!」
柳兴醒来应道:「大爷不晓什幺缘故,一直睡不得合眼。」
树春见柳兴连梦二次,心中亦觉不安,主仆二人一夜无睡,谈谈说说,直至
五鼓金鸡报晓,东方发白,主仆抽身起来,梳洗明白,用过早
饭,树春兑足五十两银子吩咐船家,将船开往宣公桥左边停泊。先说华鼎山
乘了轿子回家,走入内堂至女儿爱珠房楼中。那爱珠正在房中挑绣
女工,一见父亲入内,即忙起身道:「未知父亲到女儿房中有何见教?」
华鼎山道:「女儿免礼,一同坐下罢。」
又问素贞哪里去了,爱珠道:「二妹在着花园中操演习武艺,故此不在。」
列位听说,那爱珠与素贞,却是同庚二九;素贞却小爱珠二月,所以妹妹之
称。那八美图中,还有田素日、田素月,是华太太两房兄弟所
生的,同年十八惟差时月。还有张金定、陆素娥、陆翠娥、沈月姑年皆十七,
与华府并无亲谊;因华太太往观音寺烧香,遇见这几位姑娘十分
欢喜,承继过如己女一般。这八位姑娘,结拜为姐妹,描成八美图,一幅挂
在太太房中,算为朝夕侍奉母亲之意。所以有此八美图。内中惟有
张金定联姻沈上卿为室,乃沈月姑之兄,我略提一提明白,不必絮烦。当下
华鼎山叫道:「我儿爱珠,为父的今日得了一件无处卖的宝贝,你
若看见,也是欢喜的。「
爱珠道:「什幺宝贝拿来与孩儿一看。」
华鼎山道:「慢些慢些,那珠子还有戏法的,待为父弄与孩儿看。」
那壁上挂着一幅双凤朝牡丹的墨画,鼎山笑嘻嘻走近画前,把珠子向牡丹花
上一拭,那牡丹顷刻不见。再把双凤一拭,双凤亦不见了。单
剩了一幅白纸在那里挂着了!爱珠看见,不由得满心欢喜道:「父亲可将珠
子与孩儿一看。」
鼎山将珠递与爱珠,爱珠接过,把珠子放在掌中,细细地看弄了一回道:「
呵呀,果然好宝贝!未知此件宝贝,哪里买得?」
鼎山微笑道:「为父的用了万万千百银子买来的。」
爱珠道:「此珠可与孩儿收藏内房,恐有失落。」
鼎山道:「为父的若用是要借的。」
爱珠道:「这个自然。」
鼎山站起身来,出了闺门,爱珠道:「爹爹慢行,女儿不送了。」
华鼎山道:「女儿免送罢。」
即迈步下了扶梯而来。
第三回赎明珠厅堂大闹放钢刀当场理论
华鼎山出了闺门,只见家人慌张稟告道:「老爷,外边汪朝奉同一斯文的相
公,跟一家人,特地来在外面,要请老爷出去讲话。」
华鼎山心中着了一惊,心想,必是那当珠之人,同汪朝奉前来赎取是宝。即
向家人道:「你出去请他们少坐,待我就来。」
家人领命走出来,请了汪朝奉同树春主仆三人一同入内:只见奇花盆景,排
列两旁,朱漆描金,万字栏桿,东西四扇大门,堂上悬着三字
匾额,高挂珠灯,中间一架名人描写的围屏,排下八张太师座椅,两旁厅壁
上挂着落款丹青名画,上面有一对联写得:堂前富贵千年乐闺阁为
荣半子存树春看了点一点头笑道:「原来华老并无男子,单生一女。」
三人来至厅中,分宾主坐定。家人待过茶,并不见华鼎山之面,三人只得坐
等一会儿;又不见华鼎山出来,汪朝奉向树春道:「大爷请便
了,待我入内看看动静。「
即走到书房中一看,只见华鼎山在那床上睡得正熟,汪朝奉忙叫道:「东翁
还在此稳睡幺?幸得我跑进来看,若不然等到明早,还不见出
来。东翁快出去,杭州柳大爷方才在典中赎取明珠,银票收过的了,晚生同
他来此间拿龋「华鼎山道:」晓得了,恐当里有事,你先去罢。待
我拿出来付他便了。「
汪朝奉道:「如此晚生告辞了。」
即走至厅上向树春道:「大爷请坐片时,东翁就取出来交还,大爷不必介意,
我要先去。」
汪朝奉别了树春而回,那树春只得耐性又等许久。又不见华鼎山出来,心下
想道:「华老虽开典当,还欠明白当中规矩,当物哪里带得回
家,若然如此,赎当之人,俱着到家赎龋「柳兴在旁道:」大爷当珠在当铺
赎当,怎又到他家来取赎?这等怠慢!等到半日,还不见半个人影
儿,口若渴亦不见一杯茶吃。「
树春骂道:「休要多言。」
柳兴心中大怒,正在那里自言自语,不一刻只见鼎山出来,树春立起身拱手
道:「老先生出来了幺?」
华鼎山道:「岂敢。」
二人见礼,分宾主坐定。家人奉茶明白。华鼎山即开言问道:「未知相公居
住何处,尊姓大名?」
树春道:「晚生敝居杭州钱塘县,姓柳名涛字树春。」
华鼎山道:「久仰久仰。不知相公到嘉兴为着何故?」
树春应道:「晚生只因要寻访一故旧之人,所以特来贵地,昨日曾将一粒明
珠在宝典当了五十两银子,今日特来取赎。银标已经交过汪朝
奉,说明珠被老先生带回府去,故来造府打搅,惊动高门。「
华鼎山先前原来意要兑去此珠,今见树春此言,心中一想,待我且含糊答应,
看他如何?即说道:「昨日那粒珠子,一滑溜在地下,我着
了慌遍处搜寻,并不见影蹤。「
树春听见此话惊得一身冷汗,忙问道:「老先生到底将明珠怎样了?」
华鼎山道:「其实落脱了。」
柳兴埋怨道:「小男劝大爷不可当此珠子,大爷你不肯听,今日做下此事,
怎生是好?」
树春心中懊恨骂道:「老贼,你好好将珠付还我!看你一口混账胡言说话,
有意存心要谋没此珠是实。只是不可想错了念头,这珠是先王
钦赐我祖,传家数代,价值连城。「
柳兴道:「我劝你快将珠子取出,不要起了歹想念头,若然惹动我们的气,
那时节想你一门家产蕩尽,亦难赔偿此珠。」
华鼎山道:「珠子实在脱落不见,是我失手了。愿赔银二百两,求相公谅情。」
柳兴道:「就是二万两亦不能够的。总要向你讨得珠子就罢。」
树春见鼎山着实不还,况又事出其间,无奈何,只得用言劝解他。鼎山还是
摇头推辞脱落,愿赔银两,惹得柳兴一时大怒,一巴掌打将过
去。把华鼎山推下座椅,按倒在地,用脚踏住,正要打下去。树春连忙止住
道:「不要打他。」
柳兴方才住手。那边家人忙向前扶起道:「老爷,何不拿出来与他?免致被
他吵闹。」
华鼎山道:「不要多言,快扶我到书房中去。」
树春上前拦道:「慢走,还是要拿出来幺,抑是不肯?」
华鼎山道:「其实脱落,不敢相欺。」
树春大怒道:「你也不识时务,真是蠢才。」
用手将华鼎山按倒在地,踏住背心,众家人见主人被树春踏住,大家即要上
前来救,被柳兴用拳打得众家人东跑西走,逃的无影无蹤。那
华鼎山被树春踏住脚下,要爬起来,又不得起来,被树春打得如杀猪一般叫
喊。树春一边打,一边问道:「你这狗奴才,还是要拿出来幺,抑
是不肯?「
华鼎山发怒道:「呵唷!打坏了,连筋骨都断了,还要拿出什幺来?」
树春道:「你还假呆幺?我说就是那明珠拿出来。」
鼎山被打不过,疼痛难当,想要脱身,遂答道:「你且放手,待我入内取出
来罢。」
树春道:「也不怕你不拿出来。」
把脚一放,那鼎山爬起身来直跑入内。家人忙将门一重重关好,鼎山跑到书
房,哮喘倒在床上。主仆二人在厅堂,又不见他拿出来,即将
一双楠木的八仙桌,两手一摇,捺断两双支脚,拿在手中。将厅上所有桌椅,
桌上所摆玩器等件,尽行打得粉碎。就是壁上挂起名人山水字画
,也一尽撕破。却说二小姐素贞,正在花园中练习武艺,一时口渴,差使女
小桃去外边取一杯茶止渴。小桃领命,来至前边,听见外厅上家伙
乒乓响动,停足静听,外边骂道:「快拿出来,不然,通屋都要拆散了!」
心里疑惑,为什幺事房屋都要拆了?连忙放下茶盘,走至屏风后一看,但见
两个少年,打得厅堂之上落花流水,甚为不堪。一时发怒,不
问长短,将角门内的门闩抽出来,跑至厅上,手指树春骂道:「你是何处光
棍,因为何故打得我家厅堂如此狼狈?」
柳兴道:「那个不干你事,若然再要多言,照老爷的拳打杀你这丫头。」
小桃骂道:「放屁!你欺负我,我家还有二小姐在花园内习刀枪,倘我家二
小姐知道,那时把你两个小畜生架火烧了骨头。」
树春大怒叫:「柳兴把此小贱人打下几个巴掌。」
柳兴正要打下,那小桃连忙飞起一脚,照柳兴面上挞来,柳兴将身让过,用
手接住,只见小桃一时立脚不住,仰跌在地中。柳兴道:「如
何?我叫你不要管閑事,靠你一个小油嘴,会言两句半的话,又会起飞脚,
如今还有什幺话说,一并说来!「
小桃道:「兄弟放我起来,小婢实在不晓得何事吵闹厅上,望兄弟勿怪。」
柳兴道:「既然不晓得何故,为什幺乒乓跑出来相骂?慢些放你起来,我还
要细看一双好雪白的大腿,方放你起来。」
再说家人琴童见势头不好,忙跑入内边,心下想道:「待我自己去对二小姐
说知,快来救小桃的性命。」
一头想,一头走,已至内堂,连声叫道:「彩琴彩琴快请小姐出来,救小桃
的性命。」
叫了数声无人答应,心内想道:「莫非又是在后边?」
随即往内跑进,恰好彩琴出来,琴童问道:「为何里面各处并无人答应?」
彩琴道:「我们大家俱在花园观二小姐演习武艺,方才小姐打发小桃取茶解
渴,去了半日未来,所以差我来厨房看看。小桃做什幺勾当?
「
琴童道:「彩琴姐,你还不知道幺?大厅上来了两个杭州人,十分兇勇,把
家伙打得稀烂,又打得老爷带伤倒在书房,未知生死。如今又
将小桃打倒在地,快去报与二小姐知情。「
彩琴道:「原来有这等事。」
即同琴童来至花园内,见素贞正在使弄刀法,琴童连声叫道:「二小姐,不
好了!外面来着主仆二人,同着汪朝奉,昂然走到厅堂之上,
相请老爷出外,口称赎当,老爷与他一番口角,打得老爷病癥复发,身带重
伤,倒在书房榻上,生死未知。小桃姐出来与他理论,又被那个小
仆打倒在地,厅上锦屏桌椅玩器字画,打得撕得尽皆粉碎。口中辱骂,连房
屋都要拆坏了!「
那素贞小姐听说大惊,问道:「如今在哪里?」
琴童道:「现在大厅,打得小桃姐在地。」
素贞慌忙放了手中之刀,迈动金莲,使女丫环一同跟随,走到厅堂上一望,
只见小桃倒在地上,被那个小仆半脚提在手中,欲起身不能得
起。又有一位风流美貌少年,把厅上东西乱打。素贞一时涌上心头火起,向
前骂道:「你是哪里来的光棍,我家与你并无仇怨,因何如此无礼
!又打坏了我年老的父亲,还把丫环这等凌辱,厅上桌椅玩器什物,打得精
光,是何道理?「
树春正打得浓兴,听见有人出来,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位美貌姑娘,打扮得
十分齐整,花容姿色,在世无双,即近前含笑,深深作揖道:
「姑娘莫非是华老先生令嫒幺?」
彩琴在旁道:「正是,这是我家二小姐。」
素贞道:「若是天大的事,亦可言语议论,为何打得我家如此狼狈?」
树春道:「非小生无知,此是华老先生欠明白。小生系浙江杭州府钱塘县人
氏,姓柳名涛字树春,昨日将一颗移墨珠在宝典暂押花银五十
两,今日特备本利前来取赎;你家令尊,欲思谋没此珠,当票银利,俱已收
去,还称此珠落脱,不肯见付。「
素贞听了大怒道:「赎当还是典中取赎,为何入得我家,打我父亲,坏我家
器,辱我使女?这有何理说?我也久慕杭州柳树春,有一把擒
拿手法,别人害怕,我华府内是不怕的。今日与你见个高低,方显我手段。
「
小桃倒在那边地下叫道:「二小姐快来先打死了这奴才,放我起来。」
素贞道:「待我先打降了柳树春,然后来打死小奴才。」
树春赔着笑脸道:「姑娘,小生劝你切莫要交拳,小生非是无情之辈,若还
不听,那时休怪小生侮姑娘。」
素贞听了树春之言心中想道:「观此生实在有情,那时岂可一时就服他?」
即应道:「胡说!你把此言来惊吓我,想要放你去幺?」
树春道:「姑娘你真实要见输赢,休怪小生,乃是举手不容情,我看你英姿
燕质,只怕难熬得起我勇力非常!快与你父亲说知,将珠送还
与我,岂不两全其美。「
素贞听见此话,知被他所戏,即赶上前来,要打树春巴掌。树春用手推开,
见她窈窕可爱,心中甚有怜惜之意;不防素贞飞起一脚,照胸
挞来,树春眼快,连忙闪过身子,用手接住小小金莲,观看道:「果然好金
莲!好大红绣花鞋。」
用左脚来交,素贞仰面朝天,跌倒在地。叫道:「柳相公请放了。」
树春道:「如今是放不得了。」
两人相见,眉来眼去,俱各有留情之意。柳兴看见道:「大爷那边拿的是小
小金莲,我这边拿的是大脚板的,倒是小小金莲的妙。」
且按下树春主仆二人之事,先说柴素贞之兄柴君亮,保镖舟要过嘉兴,从此
经过。上岸来至华府一则探望华太太,二则探视妹子,行至大
门首,只见管门华福喜道:「柴大爷来得正好,今日有个杭州柳树春主仆二
人,把厅上东西桌椅,玩器什物,打得精光。」
君亮听说叫道:「啊呀,哪有这等事?待我入内一看。」
忙走至厅门上,见内边门是关的,用力推,哪里推得开?只得向门缝里张进
去一看,呀哎!不好了,只见一个白面书生把小妹子打倒在厅
上,左手拿住金莲,在那里满面卖情的模样。再望至庭中,还有一个小仆也
是一般样的。一时大怒,急忙不得进去,又想若从后门进去,我手
中又无寸尺刀剑可用,只得取宣花斧来杀罢了。不说君亮回船取斧,家中众
丫环跑入内室,报知华太太。太太闻言,心中大怒道:「可恨此无
知老杀囚,如何当中物件,欲思图藏?难怪人家哪肯干休!「
匆忙来至厅上一看道:「不好了,这贱人并无男女授受不亲之念,不怕羞耻。」
只得赔下笑脸道:「相公休得动手,放了她,有话与老身说明白。小女冒犯
尊容,望乞恕罪。」
又骂素贞道:「贱人,好没规矩成什幺样子?」
树春道:「非小生恃性,她自道本事高强,故有此失。如今太太说情,便放
令嫒起来。未知我的珍珠要如何主张?」
华太太道:「老身还未知其情,放了小女,自然将物送还。」
树春道:「既如此,放手便了。」
素贞站起身来,树春又问道:「姑娘尊躯可不跌坏幺?」
素贞觉得没趣,梨花脸上泛了桃红,连忙入内,报与大姊姊爱珠知情。那边
小桃叫道:「太太快来救我。」
华太太回身一看,见是小桃在那里叫救,骂道:「过娼根,更觉不成事体!
你看那两只大腿一齐露出来,连裤子都不见了!做怎幺女人家
的样式?「
即近前叫道:「小管家放了手罢,饶她起来。」
柳兴即时放了手。华太太指小桃骂道:「贱人还不进内边去?如今成得好样
子!」
小桃方才入内而去。未知华太太与树春如何,且看下回。